栏目: 经典短篇小说   作者:佚名   热度:

徐霞村


        墙上挂着的那架冷酷的八角挂钟才刚刚指到八点四十分;在木栏内,那位猫头鹰眼的主任的位子还是空着;外面屋顶上的雪光从东边一列英国式的窗子映入,全办公室充满一种死灰色的光线。几个早到的同事正围在暖汽管的四周听着胡大讲他的嫖经;雷夫君一面听着这高声的谈笑,一面有意无意地把号房刚递给他的一封私信用手拆开。
        雷夫君是个眼睛近视,身躯瘦小约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是生在离济南一百里地远的一个小城镇里,在那里他跟一个与他家有亲戚关系的举人受教育,从小就以用功著名。不久他父亲觉得读四书在这个年头已不实用,便把他送入省城考学校,他费了两年的功夫补习123和ABC,末了才考入了一个中等商业学校。他在学校里也同在私塾一样地在课程上用功,毕业的时候,因为成绩很好,学校当局便想了一个法子把他荐到北京来做事,到现在已是六年了。雷夫君的生性也与他的历史一样简单:胆小,谦顺,从来不拒绝人。他住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公寓里,白天照例是到公司办事,晚上照例是看看闲书,再不然就是躺在床上出神。在公司里他们叫他“圣人”。这一半自然也是因为老像一个老处女似地保持着他的贞操,从不肯跟别人去打一个茶围,但一半是因为他有读书的瘾。他不时地要买新书,除了小说之外,也间或读一点讲各种问题的书。当他读一本书时,他的整个的灵魂都要和书融在一起,他相信书中的每一个字,他觉得书中的人物的经历就是他自己的经历。他非常爱谈话。其实他的谈话就是背书,但是他却不自觉;他的同事们听到他满嘴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学问,自然也就更惊讶他的渊博。
        现在,这封信是雷夫君的一个表弟来的,信里告诉雷夫君他现在已由济南来到北京,而且已插入了东城某中学的高中二,功课很忙,不能出来,希望雷夫君有功夫去看看他。但是,在读完了信的内容之后,雷夫君的目光忽然被一种眩目的颜色引住了。原来这位表弟现在也染了时下中学生的习气,爱用有颜色的文具:信纸是淡青的,信封是水红的,字迹是恭整的,又秀丽,用蓝黑的墨水写着。想到那一年前还是粗气的小足球家的表弟现在竟完全成了一个青年人,雷夫君的脸上不禁挂出了一层疲乏的微笑。但这笑却被留了胡子的老夏一眼瞧见了。”
        “笑什么,圣人? 嘿! 好漂亮的信封啊!”听了这话,红胖的小赵立刻回过头来。“是情书啊,你们知道不知道?”小赵粗野地叫了。
        几个听嫖经的人都惊讶地离开了暖汽管。
        “公开呀! 情书公开!”
        “对了! 公开! 公开!”
        雷夫君有点着慌了。把信给他们看么? 给他们看倒不要紧,但这明明是表弟的信,岂不是要使他们失望吗? 一种莫明其妙的思想跑到他的脑子里,他立刻很快地把信往衣袋里一揣,半庄重地说:
        “不要胡说,那里有什么情书?”
        这自然使大家的信心更坚定一点。
        “不行,不行! 非公开不行!”
        “不要闹,不要闹。”
        “哈,圣人有爱人了!”
        “什么爱人不爱人……”
        “你要不拿出来我们可要自己动手了!”老胡笑着把袖子一 卷。
        “赞成,赞成! 让我们把圣人捆起来。”小赵跳着叫。
        大家立刻把雷夫君包围起来。雷夫君很慌促地支撑着。
        “说老实话,实在不是,——实在不是情书——”
        “不行! 非公开不行!”
        正在大家将雷夫君揪在地下的当儿,办公室的门一响,主任的两只猫头鹰的眼忽然出现了。大家都含着笑归到自己的位子。
        


        下了班,刚出公司,雷夫君就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回过头来, 他看见红胖的小赵正从背后笑着赶来。
        “什么事?又是要看那封信吗?”雷夫君停住脚步,懦弱地笑 着,
        “不是,不是”,小赵带着严重的目光握着住雷夫君的手。“我有要紧的事向你说。”
        “说吧,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里不行,让我下馆子去”。
        “你请客么?”雷夫君的两只小眼惊讶得有点湿润了。
        “当然,当然。”
        小赵拉着雷夫君走进一家东安市场附近的小馆。
        “说吧,有什么事?”看着小赵叫过了菜,雷夫君不安地问了。
        “雷夫?”小赵做出发愁的样子,好像要哭。“你得帮我的忙才行,雷夫!”
        “我怎么帮你的忙呢?”
        “我们都是处在同样的地位……你也是受过恋爱的痛苦的,你能把你的经验告诉我一点吗?”
        的确,小赵近来正倾心于一个某师范学校的女学生,这是谁也知道的。但他这个要求却有点使雷夫君为难。
        “我有什么经验呢。……”雷夫君嗫嚅地说。
        “不要客气。你年纪比我大些,经验无论如何也比我多一 点。”
        “自然……啊……是的……”
        雷夫君把眼睛向街上望着,沉默一会,接着才说:
        “但是这是个很宽泛的问题,叫我从那里说起呢?”
        “譬如说吧,现在有一个女人,她有时似乎和你亲近,有时又似乎冷淡。你该怎么办?”
        “这很容易,雷夫君庄严地点着头,“一切女人都是这样。你没听见外国人说吗? ‘女人是跑的,男人是追的。’一个女人,无论她是否有过长久的经验,当恋爱的时候,她一定要逗她的对方,此即心理学中所谓本能作用是也。——你学过心理学没有?”
        “没有。”
        “唔,唔,也是一门有价值的学问。……你愈追得她紧,她跑得也愈紧。唯一的法子就是不去追她,让她自己来找你,这样一来,她就没有法子了。这也许是我私人的管见,你不妨试一下。……”
        他们又谈了点别的方面,雷夫君便把他去年所读的那些恋 爱指南一类的书原原本本地背了几段。末了,小赵觉得很满意, 欣然地付了饭账,拉着雷夫君走出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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